看到那媒婆神态的变化,南宫星知道,自己押对了宝。
他沈声道:“好了,你不必再装模作样,这次的事,你办得很好,我来,是设法把你救出去。”
那媒婆抱着双膝,缩在床上瞪着南宫星,一双小眼不住眨动,过了一会儿,忽而咧嘴一笑,道:“公子,你这是说撒子呐,婆子我为啥听不懂咧?”
南宫星心中暗道,莫非唐欢死到临头还撒了个谎?还是说,对不同人暗号其实并不一样?
但他面上决计不肯露怯,镇定自若道:“怎麽,连我都认不出了?我搞到了唐门掌事的腰牌,现在就能把你救走。只不过,需要你配合。”
不料,那媒婆一伸脖子,扯嗓子大叫起来:“来人呐!唐家的!快来啊,这里有奸细!他亲口承认的!”
这一嗓子喊得南宫星狼狈无比,急忙一个箭步过去一掌拍出,按住了她的嘴巴。
他顺便运出真气,捏她颈侧,将奇经八脉转眼走了一遭,并无什麽异样之处,这女人一身经络空空荡荡,屁点内息没有。
莫非……猜错了?
“要命的话,就乖乖闭嘴。”南宫星缓缓撒手,嫌恶地擦了擦掌心蹭上的口水。
那媒婆缩回床里,瞪着绿豆眼,直勾勾地看着他,说恐惧貌似也不怎麽恐惧,反而仿佛带着微妙的戏谑得意。
显然,唐欢的暗号,在这媒婆身上并不好用。
南宫星不信这婆子和这次的案子无关,可就连审问,都不知该从何问起。
他突然发现了文曲的厉害之处。
她用的人,兴许大部分都是这样没有丝毫武功的贩夫走卒寻常百姓,遇上邪魔外道自然讨不了好去,可在名门正派,和他们如意楼眼前,就仿佛多了一道免死金牌。
再加上这里头可能还有并非情愿,而是遭到心劫控制的可怜人,就更加无从下手。
唐远明辛辛苦苦把这婆子请回来,最後怕是也无可奈何,只能好吃好喝供着。
沈吟半晌,南宫星望着那婆子,突然笑了起来。
“我倒是忘了,我们不屑、不能、不愿去做的事,有的是人肯做。”
那媒婆不言不语,只是缩成一团,直勾勾盯着他。
“玉若嫣在六扇门里威名远扬,你既然是她点名提醒有嫌疑的,等到明日,我从中堂的山头请几位捕快过来,让他们来问你吧。那班人平日捉拿作奸犯科的恶贼,应该不会在乎对方有没有武功,是什麽身份。”南宫星起身一拂袍袖,笑道,“我冒充丁一不成,今日认栽。希望你明日骨头够硬,扛得住那些如狼似虎的公门衙役。少陪了。後会有期。”
“等等!”那媒婆的脸上总算又浮现出恐惧之色,嘴唇颤动,犹豫片刻,轻声道,“你们把婆子带到这儿,问的话……我都老实交代了啊。我……我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麽了。”
“你所谓的老实交代,只怕没有几句是真的吧。”南宫星扶着门框,冷冷道,“那范霖儿,当真是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吗?”
“这话还能有假,公子,你是没见范氏的教养品行,书画女红,这种闺女,要不是出身略差母亲心气太高,可轮不到江湖门派的弟子娶回家去。”
“那她母亲暴毙,父亲痴傻,是因为所托非人,气出的心病咯?”
媒婆眼珠一转,嘿嘿笑道:“这婆子我就不知道咯,新人进洞房,媒人丢过墙,小两口子日子平顺,蜜里调油的时候没人想得起我们,这也就是出了事儿,才都来怨我们做媒的。你看,这范霖儿当寡妇,其实,嫁给江湖武夫,本就是常有的事儿,结果到头来,怎麽反倒怪到婆子我头上了。”
南宫星越发狐疑,这媒婆伶牙俐齿,油滑狡黠,怎麽看也像是个真的媒婆,唐远明从此人的过往中也没查出什麽疑点,至少近两年多,的的确确在附近村镇撮合了不少新人。
难不成这文曲,专门收敛了一批市井门徒,只为此类情形的时候派上用场不成?
可这猜测未免有些太过诛心,没有实证之前,不能如此看待一个不懂武功的寻常百姓。
他只好转身出去,今晚暂且败退。
经此一事,他对香坠捉到後的情况顿时少了几分期待。
若是这麽一个敲边鼓的小角色,嘴巴都密不透风,香坠作为招待世子的艳姬,若有问题必定是文曲更加心腹的部下,只靠这不灵光的手势和暗号,当真能诈出消息麽?
时辰不早,离开之後,南宫星索性放空心思,回房躺下,闭目行功,决心等到明日与傅灵舟见面,去找冯破碰头,见见当初世子丢了性命的地方,再做打算。
枕畔还残留着唐青香囊的淡淡味道,想必她此时,已经被唐月依带去安全的地方,找可靠的人送往最近的分舵去了吧。
自暮剑阁一事起,如意楼西三堂屡屡出现可疑状况,这次七星门突然袭击,恰好端掉了南宫星留作传讯的几处据点,要说是巧合,只怕三岁娃娃都不会信。
此前他就修书给师父,叮嘱她莫要再姑息西三堂的隐患,从上到下,自总管岳玲起,必须要细细查办,不能被那选出些人畏罪自尽的手段欺瞒过去。
他动身之前,内三堂的神君堂,外三堂的镇世堂就都已派出好手,副堂主亲自率众,要将西三堂的问题一一纠察清楚。他还当有此威慑,那些潜伏的叛徒多少能收敛几分。
没想到,他们还是冒着暴露的风险动手了。
由此可见,天道对唐门中的阴谋,是付出了极大代价的。
可世子已经死了,他们之後还想做什麽?文曲的目标若只是世子,得手之後大可一走了之,她还需要杀谁?
千头万绪纷杂不堪,南宫星足足荒废了半个多时辰,才渐渐进入心头澄明的境界,敛神冥思,行功休息。
不觉五鼓鸡鸣,晨光微漏,他散功醒转,托唐青走前缠绵的福,阴阳隔心诀还算安分。简单擦洗一番,他盘算一下,决定出门先去养性园,见见唐远明那条老狐狸。
才开门出来,廊下一个懒腰都没伸展,南宫星就不禁楞住。
院中一抹倩影扶树而立,发丝沾着夜露,面色苍白,楚楚可怜,竟是范霖儿。
那俏寡妇一身缟素,一见南宫星出来,双眼珠泪半垂,走近几步,俯身便跪,哽咽道:“孟少侠,外子……外子绝不是会轻生自尽的人。他身故之後,家中已有流言,说他……犯了大错,畏罪自戕。这绝无可能!掌事称您年少有为,未亡人在这里给您叩首,求您为外子主持公道,还他一个清白!”
南宫星急忙上前托住手臂,扶她站起,薄薄衣衫下,竟能隔着布料感觉到她肌肤的滑嫩细腻。
他是久经花丛的老手,单单这麽触手一碰,也知道这楚楚可怜的范霖儿,衣衫罗裙之下包裹的,是副颇为勾魂摄魄的好身子。
心中不觉一荡,他急忙定神松手,抱拳道:“弟妹何出此言,在下既然是掌事亲自请来帮忙,自当尽心尽力,只要行济兄弟行得正坐得直,这清白於他,不过是迟早的事。”
他略一思忖,续道:“只是……并不能怪唐门中有针对他的流言蜚语,弟妹可知道,行济兄弟此次回来,是唐青身边唯一的陪同者,而唐青,回来之後就成了那副样子,至今不见好转,唐行简他们又都死在了外差之中,大家怀疑你夫君与天道有所牵扯,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。”
范霖儿抽嗒嗒道:“行济在同辈中年纪较小,以往,总是对行简大哥言听计从,大哥说东,他绝不往西,如今……明明是唐行简被戳破当了叛徒,他余威犹在,大家不敢说三道四,就、就把脏水都扣到我家夫君身上了麽?”
“既然你笃定,唐行济清白无辜,那,不如这样,我问你些事,你好好想想,咱们若是能找出害死唐行济的真凶,自然就能将真相公诸於众。”南宫星沈声道,“关於唐青的事,就我所知,唐门上上下下都明里暗里问过,想必,唐行济理应和你也提起过吧?”
范霖儿低头以袖拭泪,哀戚戚颔首道:“嗯,行济提过,我也问过。毕竟……是跟着他的时候出了事,就算青儿妹子家里父母不追究,我心里也还是过意不去。”
“他怎麽说?”南宫星缓缓道,“若是疾病那套虚头八脑的谎言,你就不必再提了,我也只当你今日没来找过我。弟妹,你若真心有求於我,那就该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否则,我就是有三头六臂,也帮不到你。”
范霖儿细白手指轻轻捻住衣衫上被夜露打湿之处,沈吟片刻,轻声道:“其实……行济中间把唐青弄丢了一次。”
“哦?”南宫星微微皱眉,心道范霖儿这一招,用得可不甚高明,莫非又有所图谋?
“他搪塞家中那些话,我虽是一介女流不通武学,可也一样不信。青儿妹子并非厢房里的待嫁闺女,身强体壮怎会那麽容易一病不起,还病到神智不清。我就问行济,青儿是不是遭了奸人所害。”
“他怎麽说?”
“他这才告诉我,原来回家的路上,唐昕不知为何追了过来,疯了一样和他大打出手。唐昕武功地位皆在行济之上,在西堂行博哥哥手下坐着第三把交椅,行济哪里是她的对手,就……被她把青儿劫走了。等行济百般寻觅,耽搁好久,才追着线索找到了昏迷不醒的青儿,当时身边还守着一个牙婆,若是行济晚到片刻,只怕……青儿还不知要被卖到何处去。”
南宫星心中一凛,这谎言当真是恶毒无比,其中当事三人,一个没了记忆,一个下落不明,一个死无对证,这祸水东引之计,真令人後背阵阵寒意上涌。
他装作较为吃惊的样子,沈声道:“这话你还对谁说过?”
范霖儿微微擡头,泪汪汪的眸子里满是无助,“我原本对谁都不敢讲,到时被人以为我在污蔑唐昕,我一个未亡人,还不知道要受怎样的非议。可……可我一夜辗转反侧,孤枕难眠,心中实在不愿看行济被人如此冤枉,於是我早早起来,就先去拜会了几位长辈,包括掌事伯伯在内,将此事,原原本本说了。就是掌事,特地指点我来等你的。”
这若不是在唐门,南宫星估计要忍不住将这小寡妇抓进房里百棍拷打。
此时此刻,范霖儿别说是有所关联,就是说她正是幕後主使,南宫星也愿意相信。
可以他目前孟凡的身份,却分毫不能发作,只有微笑道:“如此重要的情报,在下必定铭记於心,那,弟妹,这麽要紧的事,为何唐行济回家之後,不第一时间向长辈通报呢?”
“唐昕为人伶俐精明,算是他们那条线上的女弟子中最受器重的。我起先自然不敢说。不过,她家嫡长子唐行杰,已经在白家的事里证明了已被天道策反投靠,图谋不轨。行简大哥也九成九已经做了叛徒,当时同去的三人,莫非就只有她唐昕出淤泥而不染麽?”
好毒的牙,南宫星一阵心悸,若他并非亲历者之一,这范霖儿的话,绝对极有说服力。唐青和唐昕不睦,是唐家上下几乎人人皆知的事实,连动机都不必费心去找。
“我要去养性园与唐掌事碰面,说说昨夜的事。弟妹不妨先回去休息,再想到什麽其他的事,还请及时告知。有劳了。”他一拱手,匆匆离去。
范霖儿泪花闪动,垂目道:“孟少侠,外子的事全仰仗您,我心乱如麻,哪里还能休息得下,你去跟掌事见面,妾身便在此间等着,盼你能早日找到线索,还我夫君清白。”
南宫星一拂衣袖,淡淡道:“那你就等着吧。”
先一步赶到养性园,南宫星四顾无人,坐下等了片刻,凝神细听,想要捕捉唐远明到来的蛛丝马迹。
全神贯注提前有所准备的情形下,他总算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风声,他扭头一望,果然,唐远明正施展轻功飞鸟般轻轻落下。
“唐掌事倒真不吝内息,自家的地盘,还要用身法出入上下。”
“比起时间,真气本就不值钱。”唐远明站定,微笑道,“看你样子,范霖儿等到你了。”
“没错,这上门挑衅的法子,可真够有恃无恐。唐掌事,现在她已经可以确定至少与阿青和阿昕的事情有关,你介意我将她拷问一番麽?”
唐远明淡淡道:“那是唐门的媳妇,文君新寡,孤苦无依,唐门是正道大派,不能如此落人口实。”
“若是不落口实呢?”
“你愿意做些不落口实的事,那还与我们唐门何干?没有牵扯,至少我是不会派人向你兴师问罪的。”
老狐狸。南宫星磨了磨牙,长话短说,先将昨晚那媒婆的情形提起,跟着问道:“由此可见,文曲的手下要麽是根本不知道她真身的,要麽,是问不出半点讯息的。玉捕头指点的两条路,真的好用麽?”
“好不好用我不清楚。”唐远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,“我倒是被你提醒了一个法子。咱们对付不了那媒婆,总有其他人能对付得了。”
南宫星皱眉道:“你当真要把中间山头的捕快们招过来?那帮衙役逼问起寻常百姓来,恐怕咱们最後也难以分清到底是真话,还是屈打成招了。”
唐远明摇了摇头,淡淡道:“不,咱们手上,不是有个现成的一代名捕麽。玉捕头的直觉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灵,在这媒婆身上,咱们也正好验证一下。”
这的确是个好主意。
可却谁也做不到。
只因,那媒婆已经死了。
依旧是那严加看守的院子,门、机关与看守都在,可昨晚还伶牙俐齿对南宫星应付自如的女人,如今已是一具屍体。
她躺在床上,端端正正,双手摆在下腹,交叠互握,神情无比平静。
平静得令人心悸。
“怎麽死的?”唐远明带着隐隐的愠怒,沈声问道。
负责看守的弟子赶忙解释道:“禀掌事,属下昨晚送孟少侠出去後还看,她那时人还活着,我们也是这会儿开门才发现人死了的。”
南宫星身负农皇珠,不太畏惧屍身上的陷阱後手,信步走去,弯腰查验。
最後,在她交握双手中,找到了一根牛毛般的细针。
“应该是藏在耳坠子里的。”南宫星捡起旁边地上掉的饰物,略一观察,发现连接处断开,内里中空,恰好能藏下一根细针,“这果然不是个真正的媒婆。”
唐远明面色沈重,到床边突然出手,刷拉一声撕破了那媒婆屍体上衣。
两个看守弟子都是一惊,狐疑地互望一眼。
南宫星当然知道唐远明不会是失心疯要对屍体做什麽苟且之事,而是跟着望向媒婆的胸腹。
软软耷拉着的奶子下方,腹部赘肉堆叠,松松坦坦,看不出什麽异常。
但唐远明竟俯下身去,细细观察起来。
看了一会儿,他突然伸出手,并指为剑,刺入到媒婆屍体的小腹之中,几乎没入一段指节。旋即,二指勾起,运力一晃,整片小腹竟都跟着动了一动,贴近乳根处,浮现出不正常的褶纹。
南宫星眼前一亮,立刻上前帮忙,不多时,便从那屍体上取下了足足数尺长寸许厚的一大块伪装,不仅小腹被那东西裹着,连双乳也是作伪,伪物全部除去後,再露出来的,已是一具紧凑结实,没有丝毫赘肉的年轻女子屍身。
而真正的屍体小腹上,烙印着缺了一颗的北斗七星。
少了的那颗,正是第四星,天权宫文曲!
顺着脖颈抠摸一阵,南宫星在锁骨附近终於寻到破绽,撕撕扯扯一番之後,露出的面孔也陡然年轻了许多,还略有几分姿色。
“这是文曲的直属部下。难怪……我用丁一这名字诈不住她。”南宫星长叹一声,“我猜,你派人去打听的这个媒婆,应该早已经死了。寻常百姓没那麽好的眼力,分辨不出真假。”
唐远明看起来倒并未有几分气馁,沈声道:“不过你给的丁一和手势,倒是帮了我不小的忙。”
“哦?”
“昨夜我选了些可靠心腹,整宿未眠,将目前可能危及西堂的下层弟子,逐个以此暗号虚张声势了一番。”唐远明眼中寒光闪动,“仅仅是这麽粗粗筛查一番,便捉出了心里有鬼的弟子共十三名。今日上午,便要对全部三个山头的弟子连同仆役丫鬟帮工一样过上一遍。此事延误不得,这媒婆的事,先不管了。”
七星门御下甚严,直属弟子一旦失手,大多宁愿一死,而外围的爪牙,则掌握不到什麽有用情报,这媒婆身上,已经得不到任何线索,只是帮他们确认了一件事,七星门,正是此次真凶。
可七星门自身并没有任何仇家,只要拿的出大笔银两,目标对他们胃口,就是皇亲国戚,他们也敢列上血榜谋划出手。
那此刻最关键疑问,便成了两个。
到底是谁雇佣了七星门,雇佣七星门,到底都要杀谁。
“请动一位门主出手,就已经是千金花红,如今布局谋划超过半年,已有武曲、文曲两位门主牵涉其中,直属部下和副手恐怕也早就在暗中行动,唐掌事,按你推测,这需要花多少银子?”离开院落後,走在微凉山风横贯拂面的石阶上,南宫星轻声问道。
“倾城之数。”唐远明深思熟虑一番,缓缓答道,“兴许,还不止。”
“西南边陲一带,可有哪位豪富,出得起这种价?”
唐远明沈吟良久,苦笑道:“怕是只有镇南王亲自出手了,七星门只收现银,龙头票都不认,一下拿出这麽银子还能不引人注目的,至少也是皇亲贵胄。”
镇南王花钱请人杀自己的世子,必定是无稽之谈,南宫星垂目沈思,道:“若是其他几位公子呢?”
“凭他们的私产,拼拼凑凑拿出这笔钱自然可以,可,要如何避过王爷耳目呢?以唐门历年来对七星门的刺探,若真是你我估计的这种谋划布局,少说也要十万两银子,就是把暮剑阁白家的商号掏空,也只能凑出一半。”
南宫星心中一动,道:“可白家商号的银子,的确已被掏空了。”
“被天道?”
“被天道。”
“可天道一个武林势力,为何要大费周章阴谋残害镇南王的世子?”
南宫星沈吟道:“天璧朝祖皇起事,就仰仗了不少江湖豪强的支援,征战多年,不乏有功高手拿到勋爵厚禄,从此自江湖去了庙堂。如千竹庄、霹雳堂、赤云山霍家和连江红冉氏兄弟,就合力制造火器,立功无算,如今子孙依旧在军中为官,荣宠加身。”
唐远明淡淡道:“唐门为朝廷立过大功,此事岂会不知。唐家历年来,也不乏官居高品的武将亲戚。如今国泰民安,四海升平,只有边疆蛮夷偶尔来袭,六方王侯也皆能御敌关外。天道若想兴风作浪,怕是选错了时机。”
“有些人,信奉的是时势造英雄,可有些人,却想得恰好相反。”南宫星面色愈发凝重,皱眉道,“若是偏巧就有这麽一个有志枭雄,接管了天道的人马网络,欲图兴风作浪呢?镇南王世子已死,可从目前的状况来看,对方并未就此停手。你不也在担心,镇南王之後几位公子的性命麽。”
唐远明默然良久,一直与南宫星走到演武场畔,才叹息般道:“看来,此事我需要与几位兄弟商议一番了。傅灵舟应该就快上山,你要查什麽,就自己行动吧。香坠捉到之後,我会找人去叫你。”
“阿青不在,我是不是可以再找个带路的?”
“唐蕊必定会寸步不离傅灵舟左右,你若不愿用她,唐醉晚,亦或是干脆去找范霖儿,都是不错的选择。”唐远明走出几步,回头淡淡道,“唐门的山头说小不小,说大却也不大,有一两个明路的,尽够你用。如今事态紧急,你就莫要再去逛着挑选我唐门女子哪个合眼了。”
南宫星面皮微热,拱手道:“晚辈知道了。”
等唐远明离去,南宫星静下心来思忖片刻,才发现自己似乎不知不觉又被这老狐狸牵住了鼻子。
唐门如今需要调查的事,除了范霖儿,其他的都被唐远明安排得妥妥当当明明白白。南宫星若要找个突破口调查下去,不外乎两个选择,去找范霖儿陪同,顺便探探底细,或者去找唐醉晚陪同,以范霖儿为目标调查。
照说,这种重要角色如果真是文曲的手下,那麽胸腹之上必定会有六星标识。
可那麽一个年轻寡妇的小肚子,还真是不好找由头去看。请唐门女弟子帮忙倒是个法子,但唐青身上被下了太多禁制,不可再用,唐醉晚还不知是否可靠,就算信得过,范霖儿只要在腹部蒙上一层和那媒婆一样的伪装,别说唐醉晚看不出来,就是唐行济每晚在她身上欲仙欲死,也未必能发现什麽异常。
难不成,要冒充采花大盗夜探闺房,将她一个弱质女流摁在床上强行验身麽?
这的确是条路子,可问题是,他担心范霖儿等的就是这个。
若是验出什麽还好,若验不出,范霖儿闹起来,南宫星就是换上十七、八个身份,在唐门怕是也难有容身之所了。
心里转了几个主意,南宫星暗道,不能再这麽毫无自主,唐远明城府极深,心中想的又都是唐门利益,至今连唐昕的生死都没有过多挂怀,可不能一时不查,成了他手中一把快刀。
念及此处,他快步赶回自己暂住的院子,果不其然,范霖儿扶着廊柱,依旧等在门外。
“公子,你可回来了。”范霖儿白净的面颊泛起一丝红晕,似是站立太久有些不支,双手拎起裙裾,将一双娇小玲珑的莲足顿了几顿,轻声道,“可有什麽好消息麽?”
南宫星笑道:“有。”
范霖儿双目一亮,颇为期待道:“是什麽?”
“你夫君的死,和玉捕头的杀人案子有关。”
“什麽?”范霖儿显得惊愕无比,“孟公子,你……你怕不是搞错了吧,行济武功不是一流,在家中地位也远不如许多兄长,这等惊天大案,岂会牵扯到他?”
“详情如何,还待勘察。弟妹,不知方不方便随我跑一趟中堂,与冯捕头他们碰面,仔细谈谈呢?”
话问出口,南宫星就紧紧盯住了范霖儿的五官神情,不肯放过一点细微的变化。
可范霖儿并没有什麽不同寻常之处,只略略颔首,道:“好,此事与外子声名有关,妾身必当全力以赴。还请公子稍待,我这就回家,换一身轻便些的装束,免得耽搁公子四方调查。”
“好,那你换好後就在你家庄外等着,我去接上另一个帮手,就来找你。”
“承蒙公子相助,妾身感激不尽。”她盈盈一福,快步离开。
看着那藏了不知多少秘密的纤细背影,南宫星暗暗一叹,心道若是唐昕在此,至少查起这女人要方便得多。
难不成,文曲就是为此而特地先将唐昕阻挡在唐门之外,活不见人死不见屍麽?
越想心中越是刺痛,南宫星摇了摇头,离开客居小院,找来了两个弟子,请他们去问问山腰门防,傅灵舟是不是已经到了。
等待的当口,见到许多西堂已被初步验过的弟子匆匆往另外两堂赶去,想必今日靠着丁一暗号的突然袭击,就此将全面铺开。
即便这些人无法将丁一的动向踪迹供出来,但哪怕只是将他们暂时圈禁,帮不到文曲的忙,便是大功一件。
南宫星不信,诺大一个唐门,会被七星门一位门主搅得天翻地覆。
等了约莫一刻功夫,傅灵舟与唐蕊携手而来。
看唐蕊眉眼之间流转的丝丝娇媚,多半临上山前还贪欢了一场。
想必是因此拖延了时辰,傅灵舟神情微赧,先抱拳道:“孟兄,耽搁片刻,来得迟了。”
唐蕊颇不愿帮他隐瞒身份似的,别别扭扭喊了一声孟公子,接着才道:“说吧,咱们该去哪儿,查什麽?”
对这二人,南宫星并不能完全放心,就只是简略说起,唐行济的死和玉若嫣的案子有隐秘的联系,今日唐家上下要进行一场大清查,在西堂也查不到什麽,便打算去中堂见见负责此案的冯破,若有机会,到世子遇害的厢房,看一眼当初出事的场景。
傅灵舟默默听完,扶着腰间黑沈沈的刀柄,问:“孟兄,我不擅此类深谋远虑之事,不知要我帮什麽忙。”
唐蕊冷哼道:“还能是什麽,看你刀法好,借你当个打手。”
南宫星坦然笑道:“话糙理不糙,差不多就是这麽回事。唐门混乱,诸事繁杂,明枪易躲,暗箭难防,我一个人势单力孤,自然想找个助拳的。这地方我人生地不熟,只好捉到谁用谁。”
“我若是那个暗箭呢?”傅灵舟黑眸微擡,沈声说道。
“多防你一个不多,但若是你诚心想娶唐蕊,你这帮手就有大用。互利互惠的事,何乐不为。”
傅灵舟微微一笑,道:“那,咱们为何还不动身?”
南宫星颔首领路,先往唐行济一家所在的庄子去了。
远远看到是范霖儿在那儿等着,唐蕊忍不住蹙眉道:“南宫星,行济屍骨未寒,你带着他的未亡人要做什麽?唐门的地头,你不管去哪儿,难道我还不能给你带了这个路麽?”
“我要带她,自然有我的用处。”南宫星故意不说明白,悠然一笑,脚下紧赶几步,迎向范霖儿,朗声道,“弟妹,你可准备好了?”
范霖儿依旧是神情凄楚,弱不禁风的模样,不过身上换了方便行动的束袖立褂紮脚裤,乍一望,倒像个实打实的唐门女弟子。
她折腰一拜,娇怯怯道:“孟公子,我准备好了。为走山路,我还特地换了短靴,咱们这就去吧。”
唐蕊轻轻挣开傅灵舟的手,大步过来拉住范霖儿,就往一边走去。
南宫星急忙扬声提醒:“唐蕊,你可不要胡乱讲话,不然小心唐掌事生气,坏了你和傅灵舟的鸳鸯梦。”
唐蕊一怔,愤愤回瞪一眼,但看神情,总不至於再把南宫星的真实身份拿出来说嘴。
南宫星退後半步,微笑道:“傅兄,唐门虽然不比百花阁天女门万凰宫那样的地方,可家中适婚女子也不在少数,习武的不习武的,大几十位都是往少了算。你就当真认准这唐蕊了?”
这话其实说得颇为冒犯,但南宫星觉得这几乎可以算是一个反常之处,不寻摸一下根底,岂能安心。
“我初出江湖,能蒙唐姑娘青眼有加,已是颇大的福分。”傅灵舟面上微红,语气都添了几分温柔,道,“我还没露过刀法的时候,她就与我一见如故,知道我要来挑战唐门高手,与我纠缠了些时日,起先是担心我对唐门不利,後来,就变成担心我被唐门高手打伤,一直从中拦阻,甚至……不惜为此献身,与我海誓山盟。那不管唐门再有什麽绝色佳人,我也决不负她。”
南宫星暗暗赞叹一声,心道这唐蕊的眼光果真不差。
“南宫兄,”不需要忌惮旁人,傅灵舟低声换了称呼,颇为诚恳道,“我知道,蕊儿领了唐伯伯的命,骗了你一回,惹来你诸多狐疑。可我敢以我的刀保证,蕊儿并不是什麽心机深沈的女子,她喜欢我,便悄悄与我私会,她担心我,便变着法子拖延我上山挑战,她不喜欢你这样的花花公子,便连让我帮你也极不情愿。论理,你就是怀疑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刀客,也不该怀疑到她身上。她对唐门一片忠心,对我也从无隐瞒。”
南宫星看唐蕊嘀嘀咕咕越说越长,索性先将此刻唐门中隐藏的祸患简略讲了一讲,跟着沈声道:“唐蕊也是下层弟子,平日和外门学徒、仆役丫鬟接触极多,所以我怀疑不怀疑她,不在她是怎麽样的人,而是丁一有没有找上过她。阿青中了对方的手段,就成了那副样子。前车之鉴,岂能不加倍小心。”
“蕊儿身上并无什麽明显特异之处。”傅灵舟略一沈吟,道,“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,过後得空,我仔细问问蕊儿,看她近几个月在唐门中是否遇到了什麽不寻常的事。”
又等了一盏茶功夫,眼见日上三竿,唐蕊才颇为沮丧地甩开范霖儿快步走了回来,挽住傅灵舟的胳膊,愤愤道:“这寡妇……简直不知好歹。这要出了什麽事,看她有什麽脸面去见行济!”
傅灵舟已经听说了范霖儿身上的疑点,自然柔声劝道:“蕊儿,孟兄目前所做,都是为了唐门。与你的目的并无二致,你不必如此针对他。”
“可他好色下流,和他爹一样,我怎麽放心让唐家的漂亮寡妇跟着他跑。”
傅灵舟看范霖儿已经款款走来,在背後暗暗扯了一下唐蕊的衣襟,肃容对她哼了一声。
唐蕊一楞,眼珠左右晃了一晃,乖乖闭嘴,不再多说。
小事使性子撒娇,大事听话乖巧,还算有些脑子。南宫星心下稍宽,让唐蕊领路,经山脊近道,往中堂所在山头赶去。
两边路途着实不近,范霖儿又不通半点武学,为了不耽搁时间,等到险峻之处,南宫星看傅灵舟抱起唐蕊纵身而过,索性也道声冒犯,将范霖儿一扛搭在肩头,靠轻功赶路。
两男负着两女紧赶慢赶,等到了那边,已是午後时分,唐蕊拍了拍裙裤上的浮尘,蹙眉道:“饭都赶不上口热的。”
南宫星将腰牌解下拿在手上,上前请人通传,说要见冯破一面。
不料,那弟子面色铁青,反问道:“你要见的冯破,可是那位三等紫衣卫,六郡总捕头?”
南宫星拱手道:“不错。”
那弟子长叹道:“那你见不着了。”
“怎麽?出了何事?”
那弟子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之色,连声音都微微发颤。
“冯捕头昨晚死了,门主和各掌事他们,正跟公门高手一起验屍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