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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、献祭

七、献祭

  天色渐渐变暗,空气有点闷热,头顶的云层越积越厚,今晚八成要下雨。

  冯程叹了口气掉头朝回走去,本想一个人出来散散心舒缓一下心情,可脑子里仍不停地想着仪式的事。

  四十过半的冯程身形挺拔皮肤微黑,脸部线条硬朗,眼睛不大但漆黑的眼珠显得格外有神,头顶的黑发里夹杂着些许银丝并未让他显得苍老,反而让他更显成熟稳重,他平时也很注重仪容仪表,出现在教众面前时永远是成熟俊朗的样子,在教内特别是女教众中极受瞩目,

  不过此时的他却是一脸的沧桑憔悴,脸色有点发灰,胡子应该有些日子没刮了,眼睛周围明显的黑圈说明他最近也没怎么睡。这一切并不是因为近一个月的深山生活有多艰苦,由于提前做足了准备,各方面的生活保障日常用度都很齐备,要过得舒适点不成问题。而是一些预料之外的状况搅得他难以安逸。

  冯程回到了一行人驻扎的岩洞。这岩洞开口很大内部也很宽敞,他们的帐篷就搭在里面。此时有两人正在洞外临时堆砌的炉灶旁忙碌着准备晚饭,冯程径直走向洞内一块凸起的平台处,这里是他的临时书桌,他点上蜡烛拿出随身携带的线装古籍翻到熟悉的页数,打算在晚饭前再斟酌一遍那段内容。

  这书破破烂烂的连个封面都没有,里面也是缺章少页还满是虫眼,冯程将它包在一块质地柔软的丝绸里随身携带轻拿轻放,很是珍惜。他小心翼翼地翻到那一页,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插图和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号,那些符号像是人类文明早期使用的象形文字,却又不是,因为冯程这些年来搜集比对了所有现存的古老文字,无一与之相同。冯程花了十几年时间专研教内尚存的前人着述,也就勉强弄懂了几十个字符的意思,翻遍全书也只有这一页的内容能大概理解。不过就这一小点内容已经让他无比兴奋,他觉得自己已经一只脚踏入了那不可言说的诡秘世界。

  十几年前冯程创业失败负债累累,老婆也离他而去,他开始浑浑噩噩度日。人在这种时候往往容易被宗教团体盯上,他已经不记得当初为什么会去参加那个地下讲座。光线昏暗的狭小的空间内挤了二十来人,他一一望去,有男有女但都目光呆滞表情僵硬,从穿着打扮看得出都是一些混迹于社会底层的穷苦人,自然也包括冯程自己。不过冯程受过高等教育,就算身处人生中的最低谷,内心对这些宗教团体仍是不屑一顾。

  前方正对着众人的光头中年人开讲了。果然,还是那一套陈旧的说辞,什么末日终会来临,旧日支配者们会重临地球,唯有它们的奴仆能够幸存,早日投向它们的怀抱等等。冯程心不在焉地听着,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,梦境是刚刚听到的内容,他惊诧不已却怎么都醒不来。最后终于挣脱梦魇清醒了过来,而那光头男的声音也刚刚落下。

  他怀疑自己刚刚被催眠了,环顾四周却并没发现其他人有什么异样。大家都在听,不可能只有自己被催眠,他稍放下心,但也对这个教团有了点不一样的感觉。之后他接连来参加讲座,他告诉自己只是为了弄明白他们在搞什么鬼,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深陷其中,身旁的听众换了一批又一批,最初和他一起来的人已经一个不剩。一次讲座结束后,那个自称教主的光头男人把冯程留了下来,一番对话后光头男邀冯程入教,他立马答应了下来。

  自此,冯程成为了宗教团体「门」的一员,当时门才成立没多久,规模还很小,但教主宣称门的信仰非常古老,古老到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。一开始冯程并没在意这些话,但随着他在教内的地位越来越高接触到的资料越来越多,他逐渐意识到这种信仰的渊源不可估量,光是还保有的先人笔记、手稿就从简体到繁体,从楷书到隶书再到篆书。

  可无奈当时教内全都是些没什么文化的大老粗,连教主也不例外,空有这么多东西却无人能懂。只有冯程是个异类,他看见了一片广阔的天地在等着他驰骋翱翔。十几年的摸爬滚打,冯程一边拼命向上爬一边专研那些古籍,如今他在教内已升至左护法,名义上地位仅次于教主,虽然还有很多碍事的家伙,不过只要这次的事能成,教内再也没人能阻碍他。

  而这些年下来,门的实力也已今非昔比,在冯程的主导下门不再发展那些没用的低端人口,而是向着明星大腕、商业大亨、政府官员等等这些社会精英渗透。安全起见门的规模被控制在一个不大不小的范围内,既不会太引人注目又能衣食无忧。

  冯程再次确认了一遍那段内容,他已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了。这段内容记载了一种仪式,有仪式的步骤和仪式中要念的咒语,旁边的插图是仪式要用到的法阵。

  每次当冯程站在法阵中心念起咒语,山顶就会狂风大作,当咒语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,法阵周围三根石柱上的铭文开始发出耀眼的光芒,他被笼罩其中看不见周围的一切,他像置身在了另一个时空。接着不知从何处传来隆隆声响,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,是一扇门,那门巨大无比立于虚空之上,打开了一条细缝,一阵风从门缝内溜出刮向他,钻进了他的身体。恐惧、兴奋、狂乱、暴躁所有不安定的的情绪一下涌进他的大脑,他觉得脑袋要炸开了,他渴望发泄、他冲下山坡,他知要去哪里。

  最初的几次令同行的教徒惊恐不已,不过第二天早上冯程都会平安无事地回来,只是会赤身裸体,后面再进行仪式时他都会先脱光衣服,几次之后众人逐渐习惯,冯程闭口不提自己去了哪,也没人敢问。

  仪式取得了效果,冯程获得了力量,不过这力量虽然远超常人,但仍与记载中的相去甚远且无法长久,每当心头那股狂暴的恶意发泄完毕,他便会恢复原样力量也跟着烟消云散。他试过不下二十次,无一例外。

  冯程合上书重新包好收了起来,无奈地叹了口气。他已经出来了太久,再不露面教内那些对他虎视眈眈的人不知又会搞出些什么名堂,最多再待两三天,不成的话只得另找机会了。

  「师父,喝茶。」瘦道童从包里拿出保温杯用杯盖盛了水拿给中年道士。

  走了几十分钟山路正好也渴了,中年道士接过一饮而尽;「胖子哪去了?」

  「说去撒尿,也该回来了。」瘦道童笑着说道;「不会是遇上野兽了吧,我去看看。」

  师徒三人怕村民们不放心跟上来查看,没敢停留在刚进山处,他们一直向里走了几公里再拐到一旁的山顶上,找了个隐蔽且能观察来时山路的位置坐下来休息。今天一整天没见着太阳,到这个时候云层越发厚重,看来黑夜会比预料的来得更早。

  不能回去得太早,免的让那群乡巴佬觉得这事没难度。中年道士在心里琢磨着,然后又抬头望着天小声嘀咕道;「可千万别下雨啊。」

  说去找胖子结果也跑得没影,年轻人精神就是好。中年道士打了个哈欠,靠在树上的头挪了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,然后眯起了眼睛;「养养精神先。」

  「师父,师父。」瘦道童边叫边摇晃中年道士的肩膀。

  中年道士慢慢睁开眼看见两个徒弟就在面前,他扶着地坐直身体挤了挤有点模糊的眼睛,发现天色又暗了不少;「不小心睡着了,你们干嘛去了现在才回来?」

  瘦道童没有回答师父的问题,而是说道;「师父,有人。」

  中年道士的第一反应是那群乡巴佬还真跟来了,他猫着身子伸出头朝来时的路望去。

  「师父不是那边。」

  「嗯?」中年道士疑惑道。

  「是那边。」瘦道童指着身后方向;「看起来不像村里人。」

  「不像村里人?」中年道士更加疑惑了,这里除了他们还有其他外人?他思考了几秒后问道;「几个人?」

  「两个。」

  「远不远?」

  「就在那坡后面。」瘦道童指向身后的山坡。

  「过去看看。」中年道士站起身让瘦道童带路,胖道童走在最后。

  三人先是下了一段山破,接着又爬上另一道破,他们趴在坡顶只探出头,瘦道童又指了指下面。

  坡下几十米处有一条小溪流过,此时溪边站着两人像是在聊天,身旁各放着个水桶。这两人从穿着上看的确不像村里的,这大夏天的虽然今天不是太热,但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是要闹哪样,看起来也太怪异了。

  过没多久两人收起了话头,拿起水桶打满水提着朝远处走去。

  「能来这打水他们的营地应该离这不远,这副打扮看着就让人起疑,跑到这深山老林来不知在搞什么名堂。」中年道士用他的江湖经验分析道;「走,跟上去瞧瞧。」

  三人没有下坡去跟在后面,而是沿着山坡在高处远远跟着。中年道士的推断果然没错,走了六七分钟那两人便回到了他们的营地,一个开口很大的山洞里。

  「好些个人哩。」胖道童率先脱口而出。

  「小声点你个笨蛋。」瘦道童一胳膊肘顶上去骂道。

  三人靠着树木的掩护观察者那些怪人的举动,视线范围内能看见的就有六七人,洞里亮着几处火光不知里面还有多少人。

  三人瞅了有半个小时了,这些人有站有坐时而还出来走走,一副百无聊奈的样子,完全看不出他们到这是来干什么的。

  「师父,天就要黑了,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。」瘦道童首先没了耐心。

  「本想看看有什么发财的机会没。」中年道士犹豫了一下说道;「算了,走吧。」

  两人都已经起身准备往回走了,却听胖道童突然道;「出来了。」

  两人又赶快蹲下朝山洞望去,如胖道童所说一群人出现在洞外,全部一身黑色斗篷。一、二、三、四……刚好十人,他们在洞外排成了一列,除右起第二人外都举着火把,他们稍作整顿后向着右方而去。

  那些人走后洞里完全没有了亮光,中年道士站起身说道;「去洞里瞧瞧。」

  三人蹑手蹑脚来到洞口,洞里一片漆黑,瘦道童拿出手电筒向里照了照,原来洞并不深,里面没发现有人。

  「胖子,我们进去看看,你在这注意那些火把,看见他门回来马上通知我们。」中年道士说完与瘦道童一起进了洞里。

  胖道童很听话地注视着那群人离开的方向,天已经基本黑了,九支火把散发的光亮老远看着也很显眼,

  中年道士和瘦道童没多久就出来了,一脸失望的表情,显然是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。

  「妈的,这群人可真够干净的。」瘦道童骂骂咧咧道;「师父,怎么办?」

  中年道士望向那群人去的方向,发现火光停留在远处一座山上;「一群人大晚上跑出去肯定有鬼,都已经跟到这了,要不再去看看?」

  这个时候他们本应在去村子的路上,因为好奇又想发点横财一路跟了过来,结果什么都没捞到,就这么走了实在有点不甘心。

  「那就去看看呗。」瘦道童的语气也不是很坚定。

  三人最终还是在好奇心和贪欲的驱使下向着火光走去,月亮此时已经升起,他们不敢用手电筒,就借着惨白的月光一步步摸索前行。

  这是一座断崖,靠近崖顶的地方地势平坦,一群人围着个大圈,圈里立着三根柱子,圈子中心立着个人。

  「再近点。」

  三人蹲伏着一点一点靠近崖顶。

  「停,就在这了。」

  那群人举着火把伫立着,除了被微风吹拂的斗篷外几乎一动不动,火光照耀下人影交错拉伸,整个场景显得十分诡异。

  「他们在干嘛呢,师父?」瘦道童蹲在中年道士身后轻声问道。

  中年道士也同样疑惑,猜测道;「像是在……搞什么仪式。」

  「仪式?」瘦道童想了想说道;「不会是个邪教吧?」

  「嗯,有可能。」

  「操!那不又白忙活了。」瘦道童抱怨道;「诶?那人要干嘛?」

  站在中间的那个人正在一件件脱着衣服,从斗篷、外衣、长裤然后是内衣内裤,直到把自己剥得一丝不挂。

  「我擦,全裸了,不会像电视里说的那样,要自焚吧。」瘦道童说道。

  「让我看看,让我看看。」胖道童蹲在最后面,地势低又被前面两人挡着,看不到那中间的情况。他把身子往前靠想把头伸到前面。

  「一边去,你不知道你多重吗?」瘦道童把趴在他身上的胖子推开;「是个男人,有什么好看的。」

  胖道童什么都没看到还被推坐在地,心里不爽却不敢表示出来。他重新蹲起打算绕到瘦道童旁边,三人本是与坡脊平行地蹲着,胖道童此刻一脚高一脚低移动着,整个身子都是倾斜的。眼看已经来到了瘦道童身旁,伸直脖子正要张望,身体却失去平衡侧倒下去,慌忙中他一把拉住了瘦道童的胳膊。瘦道童的注意力都在那群怪人身上,突然间身体被人拽着向一旁倒去,他惊呼出声的同时本能地把手攀上了中年道士的肩旁。就这样,伴随着三声惊呼三个人翻到在地。

  瘦道童的反应最快,意识到不妙想要起身逃跑,一下子却没站起来,一是胖子还拽着他的胳膊,二来蹲太久腿酸的厉害。

  糟了。瘦道童心里这么想着,发现已经被火光包围。

  三人被反绑着坐在地上,周围是一圈穿着黑色斗篷举着火把的人。圈子让开一个口,冯程走了进来。

  三人望着冯程,想来他应该是这些人的头。

  「这位施主,您这是何意?贫道与两个徒弟只是路过此处,就算打扰到各位也不至于此吧。」中年道士强作镇定,拿出他平日行骗时姿态说道。

  「哦?」冯程笑了笑说道;「这大晚上的,道长何故会从这深山路过呢?」

  「实不相瞒,前面山下有个村子近来家畜不宁,贫道受托进山查找原因。看见这山顶有火光,一时好奇,惊扰了各位。」

  冯程听到这不自觉地皱了皱眉「那不知道长是否找到了家畜不宁的原因?」

  「此地山清水秀万物和谐哪里有什么问题,贫道也是轻信了那些无知乡民的话。」

  冯程在中年道士身前蹲了下来,没说什么只是一脸笑意地看着他。中年道士不知冯程是什么意思,只得惴惴不安地回望着。

  片刻后冯程开口道;「道长没什么要补充的吗?」

  「呃……」中年道士心下疑虑,不知眼前这人是不是在诈自己,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;「贫道说的都是实话,不知阁下还要听什么?」

  冯程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,他从旁边那堆三人身上搜下来的物品里拿出一块手表,举到中年道士面前说道;「不妨先说说这块表的事。」

  刚才被人搜身时中年道士就注意到了瘦道童身上这块表,他之前从没见过,而且看样子就知道不是便宜货,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。

  中年道士转身怒视瘦道童痛骂道;「你这混账竟然偷东西,老子平时是怎么教你的,看我打不死你……」

  中年道士虽然还在演戏,但生气却是真的,不过不是气瘦道童偷东西,而是气这狗东西竟然背着自己偷东西,这要不被发现东西岂不是他一个人的了,再由此想到这货肯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干,不禁越想越气越骂越狠,要不是被绑着真就已经拳脚相加了。

  瘦道童低着头不吭声,也不是因为羞愧难当,他现在是怕正主要怎么处置自己,至于中年道士的谩骂他压根无所谓,不是为了混口饭吃他可不会惯着这老东西。

  冯程看着眼前的一幕终于笑出了声,他站起身说道;「你们三个偷我们的东西不说还看见了不该看的,我只能送你们一程了。来人,点把火把他们烧了吧。」

  三人顿时被吓得肝胆俱裂,胖道童直接就哭了,剩下两人想到邪教徒点自己眼都不眨,点别人绝对不在话下。中年道士没有了刚才的从容,瘦道童也不再沉默,两人挣扎着跪地膝行到冯程脚下连连求饶。

  「求求您放过我们吧,我们绝对守口如瓶,表的事我真不知情啊,只要绕我一命,您要怎样都行,求您了……」中年道士声泪俱下道。

  「都是我手贱,我不是东西,您大人不记小人过,可怜可怜我,我给您磕头,您饶我一命吧……」瘦道童边求饶边嗑起了头。

  「我上有老下有小,一大家子人全指望我养活,您可怜可怜我吧,您放心今天晚上的事我们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……」

  「我们真不会说出去,您让我们说我们也不敢呀,您别看我们这身打扮,别看他还像那么回事,其实我们压根不是道士,我们说白了就是骗子,我们怎么敢随便乱说呢……」

  哭喊声求饶声还在继续,冯程已经走出了圈子,起先还以为是教内与自己不睦的势力派来的探子,现在看来只不过是招摇撞骗的。不过怎么样都无所谓了,以防万一,死几个人对冯程来说不算什么,只是好好的仪式被三个渣滓搅合了。

  想到仪式冯程便望向崖顶的祭坛,一个法阵加上三根刻有铭文的石柱,那是按照古籍上的图示复制的。此时惨白的月光洒在白色的石柱上,石柱反射着月光,隔着一段距离看去就像是石柱在发光。冯程凝视着石柱,突然脑子里有一种将有什么呼之欲出的感觉,他紧抓这一丝灵感,终于,一只困扰他的谜题突然就有了答案,那三根石柱还有石柱上的铭文到底意味着什么。

  他连忙转过身,好在此刻手头没有汽油,要烧三个人没那么容易,除了不让三人跑了,其他人都在收集柴火。

  冯程对自己刚刚得到的想法满怀信心。一场仪式有了完整的法阵,准确的咒语,一个紧尊程序的执行者,那它还差什么呢?当然是献给神灵的祭品。

  这一定是神的启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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