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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再逢雷雨

☆、再逢雷雨

  见家长这个说法并不算空口胡诌,比起没什么感情的父母,二叔伯其实更像是凌思南真正意义上的父亲。凌思南虽然没有这么当面叫过,但私下里,也早就把他当做了自己的爸爸。

  凌耿这辈子孑然一身,死了也图个清静,独自安葬在清河城郊的一个墓园里。

  因为生前就和凌家撇清了关系,即便化疗到最后周玉婵还是伸出了援手,但也没有影响二叔伯不想进凌家家族墓地的决定,而凌家自然也有它的傲气,更不会求着他死后葬回来。

  香炉上三根香燃着袅袅青烟,凌思南蹲在灰色的墓碑前,盯着墓碑上的二叔伯的照片呆。

  二叔伯死在病床上的那天,她大哭了一场,那种感觉就像是世界即将毁灭,触目所及只有黑暗。但是过了那一天之后,凌思南再也没哭过,守夜,出殡,入葬……她一个刚满十八的少女,独自撑起来了,而且做得很出色。

  不是薄情,是真正的痛,不与人说。

  最在乎自己的已经死了,哭又有什么用呢?

  一双长腿在她身边站定。

  凌思南抱着膝盖,抬眼看向身侧修长挺拔的人影。

  时至晌午,夏天的蝉鸣声聒噪地笼罩墓园,无风,唯有热意融融。

  目光被阳光照射,有些睁不开,她用手遮挡,半着眯眼才看清了他的轮廓。

  少年侧脸的线条干净,从下颔到喉结,几分坚毅的棱角起伏,是走向成熟的标志。

  正儿八经的时候,越像个值得信赖的男人了。

  她的弟弟。

  凌清远刚把墓地周围收拾好,额际还沁着汗珠,此刻低头瞅了姐姐一眼,不解地挑起眉:“干嘛蹲着?”

  “就……想靠近一点,和他说说话。”

  凌清远一脸疑惑:“也没听你出声。”

  “在心里说就行了,干嘛要让你听到。“凌思南咬着唇觑他,“被你抓了把柄怎么办?”其实也就是希望二叔伯能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,然后告诉他自己考上了f大之类的琐事——不管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有天堂或者冥府,面对已故的亲人,难免都会有说不完的话想要倾诉。

  而凌思南那个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人生哲学,让她就连这种倾诉都是憋在心里默默地完成。

  来之前,她刻意没叫上清远,原以为自己会来哭个痛快。

  可是到了这里却现,一直以来不敢直面的情绪,已经被时间冲淡,少了几分铭心刻骨,多了几分对现实的妥协。

  人类,真的是一种很有韧性的动物。

  “你还有什么把柄我不知道?鬼鬼祟祟的。”凌清远也跟着蹲下来,凑到她耳边,“姐姐跟二叔伯说我了嘛?”他轻悄悄地问,明明只有两个人,却好像怕被二叔伯听见,和她偷偷咬耳朵。

  凌思南脸色定了定:“没、没有——你有什么好说啊,毛头小子一个。”

  “啊?”凌清远微微张口,又笑得弯起眼睛:“你紧张什么?说话都要结巴了。”

  她撇过头瞪他,却恰好碰上他倏地靠近,姐弟二人的鼻子差点撞在了一起。

  凌清远索性也不退开,抱着肩头小声提醒:“某个人,好像被毛头小子迷得死去活来的,那人叫什么来着?哦哦——”他假装恍然大悟,突然转头看向墓碑:“二叔伯,那人好像叫凌思……”

  “凌清远!”凌思南忙捂住他的嘴,“墓地里也敢开玩笑,不怕遭天谴呀你!”真的是,恶劣死了这个弟弟。

  凌清远的嘴被堵着,就露出半个高挺的鼻梁和一双桃花开扇的眼睛,琥珀色的眼珠悠悠转转地看向她,又抬手把她的手心拉下,“不是玩笑,姐姐。”

  他顿了顿,认真重复道:“不是玩笑。”

  凌思南被他的认真震住了。

  “我说过,我是来见家长的。”他伸出手,大掌按住她的脑后,把她勾向自己。

  在姐姐的震惊中,烙下一个轻柔的吻。

  薄唇绵软,意犹未尽。

  然后退开,盯着她睁大的眼睛,轻笑。

  “你……你干什么呀……”凌思南握成拳的手抵在唇畔,目光躲开来,连声音都软软糯糯地嗔:“这是墓园欸。”

  “别这么说话。”被她羞涩的姿态勾得心痒,凌清远又亲了她一口:“招惹我。”

  “你是我弟弟……”她挣扎地看了眼墓碑,“二叔伯会生气的。”说是这么说,语气却心虚得很。

  “我生气呢?你管不管?”他撇唇,随即拍拍膝头起身:“丑媳妇早晚都得见公婆,何况我又不丑。”

  凌思南禁不住嘴角的笑意,打量着这个“小媳妇”,准备起身的时候突然“啊”了声。

  “怎么了?”

  “脚麻了……”她可怜兮兮地抬眼,“站不起来。”

  凌清远叹了口气,向她摊开手:“一边不想让二叔伯知道,一边跟自己弟弟这样撒娇。”

  “撒娇才不算,姐姐本来也能跟弟弟撒娇。”握住他的手心慢腾腾起身,她一副天经地义的口吻。

  两个人站在墓碑前,树影里跳动的碎金斑驳地撒在肩头,伴随夏日的蝉鸣。

  “二叔伯。”目光锁着墓碑上笑容憨实的男人相片,凌清远安静地开口道:“姐姐呢……就被我内部消化了。”

  凌思南拿手肘顶了他一下。

  凌清远拉住她的手,她还来不及挣脱,就被他十指交握。

  “你同意也好,不同意也好,真要气得诈尸回来也好,反正人我是不会放的了。”讲到这儿清远目光瞟了瞟,思考了两秒钟:“真要能回来估计姐姐也高兴吧?”

  “真要回来能先把你打死。”凌思南又好气又好笑,“能说点正经的吗?一点也不害臊。”

  “为什么要害臊?”他懒懒地挑眉,随即抬眸视线飘远,远处的枝头两只雏鸟振翅扑腾,半晌终于缓缓飞向天际,“……我们不欠谁。”

  凌思南的视线循着他的,手中的力道不由收紧。

  “二叔伯也不在乎凌家有没有子嗣,那我们又有什么错?”他少有地用这样低柔的语气,像是曾经在他手中流淌的琴音,让人心神沉静。

  “他找不到比我更喜欢你的人了,姐姐。”

  真心,又有,什么错?

  青红皂白,不是什么象征是非的颜色。

  只是规则欺人太甚。

  两人祭奠完,已是下午。

  既不是清明也不是周末,来墓园扫墓的人寥寥无几,墓园里更是空落落别无他景,唯有几排香樟矗立左右。初夏的热度已经开始显露端倪,知了声一阵阵随着热浪起伏,凌思南坐在凌耿墓碑对面的树荫之下,和弟弟一起分享祭祀后的食物。

  她用手扇着风,看了眼边上正在默默吃煎饼的弟弟。

  放了一个上午,煎饼早就不酥了,自然也没有那么好吃,可是因为只带了一副筷子,他主动把纸包的煎饼拿了过去,他吃东西的时候也是真的乖巧,小口地含在嘴里咀嚼,没有出半点声音,硬生生把一个煎饼吃出了高档西餐的味道。

  “……你知道吗,其实煎饼是二叔最喜欢的。”凌思南大概想宽慰一下自己的内疚感,开口道。

  凌清远看着对过的墓碑,“嗯。”

  凌思南有点惊讶:“你真知道?你认识二叔?”在她印象里,凌清远从来没有来过二叔家,要不她怎么会在两人相逢时一点也没认出来?

  “见过,很多次。”凌清远侧目瞥她,像是有什么话想说,但还是止于口中。

  她惊讶得很:“咦咦?什么时候?”

  ……什么时候?

  凌清远陷入回想。

  老实说,十三岁前他对凌耿的印象很模糊,甚至都没有把他和姐姐离开那一日,出现在家里的那个男人的轮廓对应起来,而那个男人曾经一度是他怨憎的对象之一。

  可是十三岁时,也就是父母带他从澳洲回来后不久,他们去拜访祖母周玉婵,恰恰好撞上了凌耿。

  还有……

  那时别墅门口,一个靠在石柱上探头探脑的少女。

  彼时凌清远坐在别墅的院子里石椅上看书,凌崇亮和几个远房堂亲还在周围闹腾,只有他不经意的抬眼注意到了。男孩对于新鲜的面孔总是充满好奇,哪怕是一直以来被严苛教养的他也一样按捺不住地多看了几眼。

  不知为什么,总有一种熟悉感。

  然后别墅的门打开,一个男人从别墅里大步走出来,步履匆匆。

  凌邈夫妇率先冲了出来,随后奶奶也走出了门外,对着那个男人大声怒喝,这还是凌清远第一次见到奶奶生气。

  可是男人依然不管不顾,站在石径上侧过身,强调他再也不会踏进这里半步。

  凌清远的目光那一刻被点亮,敬慕的种子于心里萌芽。

  ——他也想有一天,能像这个人一样,对这个家说不。

  “这个人是谁?”凌清远问同样被争吵吸引的玩伴。

  凌崇亮显然很满意这个被家里誉为天才的堂弟也有不知道的事儿,得意地担起了解答的责任:“那是二叔伯,你没见过吧?老早就不在凌家了。”

  “二叔伯……?”

  “对啊,你不是还有一个姐姐吗,就是他领养走的啊。”

  凌清远的瞳光一凛。

  那天之前,他只知道姐姐被人带走了,可是从来不知道对方是谁,父母也从来不肯告诉他。

  几乎是下意识地,他的视线猛然转向门口那抹人影。

  那时她也因为别墅内的嘈杂声而不禁探。

  只是她并没有注意到花园里那几个年龄不一的男孩们,注意力全都在门里一触即的情景上。

  他听到女孩小声地唤,像是要阻止男人和家人起冲突。

  那还是凌清远阔别七年后,第一次听见姐姐的声音。

  手中的书本被握紧,男孩还略显青涩的脸上浮起一丝焦躁的情绪。

  他等她……

  好久了。

  那以后,凌清远打听到二叔伯的住处——初次来的时候,他本来也没打算和谁相认,却恰好被凌耿撞见了。

  大概是血缘的关系,凌耿一眼就现了他,几番对话下来,倒是觉得这个侄子和凌家人不同。

  后来有那么几次,凌清远总是挑着姐姐不在的时候偷偷来,也不知是因为心里对姐姐的怨怼一直没有消散,还是其他什么原因,总之就这样,姐弟两人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距离,而距离中间的媒介,就是凌耿。

  他从凌耿那里知道了姐姐的近况,也渐渐了解到了凌耿这个人。

  但更多的时候,他会安静地矗立在巷角的阴影中,远望不是父女胜似父女的两个亲人。

  就算是个孩子,却也已经很懂事地明白,这个世界,活着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圆。

  而他,大概是那个,不适合踏入她圆的人。

  所以,这只是自己窥视幸福的一角,体会自己渴望人生的一角。

  那个黄昏,他从紧锣密鼓的课后班里逃了出来,坐在二叔伯家门前的榕树下着呆。

  回家后又要面临漫长的紧闭,他的世界,这样的循环似乎永无止境。

  夕阳在长巷老房之间的缝隙里藏匿起来,似暗非暗,只有一缕投射到他的脚边,照亮男孩一双干净的白鞋。

  他低着头,视线里出现了一双沾了几点泥泞的帆布鞋。

  “快天黑了,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?”

  瞳仁微绽,男孩缓缓地仰起头。

  少女倾身偏着脑袋,笑容清淡却很温柔,“早点回家吧,最近这里的路灯坏了,晚上不安全。”

  本来只是随口嘱咐的话,她却不曾想男孩下一刻眼角有泪倏地淌了下来。

  黄昏巷子里没有多少光亮,他又被笼罩在她的影子里,只是滚落的泪被风吹开,滴在她的手背。

  怔愣了片刻,总算在微光里慌乱地现那水滴来自他的眼眶,她赶忙拧身拿起书包翻找。

  “欸欸,你怎么就哭了啊,是跟爸妈吵架了吗?”

  他摇头。

  纸巾落在他干涩的皮肤上,轻轻擦拭:“那是被人欺负了?”

  他不说话,只是无声地掉泪。

  “你看起来也没比我小多少啊,怎么男孩子还这么能哭……”她有些尴尬地小声嘀咕,索性在他边上坐下来。

  这句话让他的泪水蓦地止住了。

  大概是现了他刻意忍住眼泪,凌思南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:“那个……如果你真的想哭,其实哭一下也好,我不打扰你,但你记得早点回去——”刚想要起身,她的袖子却被揪住了。

  “姐姐。”

  他第一次出声音。

  那时正临近他的变声期,男孩的嗓子有一些嘶哑,这声姐姐并不是那么好听。

  不过凌思南还是坐了回去,“看在这声姐姐份上,要我帮你做什么吗?”

  他又沉默地摇头。

  虽然是个男孩,但是模糊的光线里,也能看出清秀的五官轮廓,挂着泪痕的脸让人心生不忍。

  凌思南自觉自己在这里安抚一个陌生男孩有点奇怪,可是一分隐约的亲近感又让她放不下。

  “不管是什么困难,咬咬牙总会过去的。”她拍了拍男孩的背,不太会安慰人的笨拙动作,却又莫名得让人安心。

  注意到男孩的目光望向自己,凌思南清了清嗓子:“人有坏运,也会有好运,等等就好啦。你看我……”还想拿自己做例子,突然又觉得这样聊起自己也很怪,所以主动住了口。

  “等不到的。”凌清远转而望向巷口即将消失的那一抹光线,“他们改变不了的。”

  “那就改变你自己啊。”凌思南想也没想,“干嘛要等别人呢,自己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一点——何必在乎他们?”

  她说到这里,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,蓦地回头:“二叔——”匆匆忙忙迎了上去。

  凌清远伸出的手,手心里那最后一缕光线,消失了。

  女孩和归来的长辈说了三两句,手指指向来时的榕树下,可是两人再度望去的时候,那里却再没有任何人存在的痕迹。

  华灯初上,映照出千家万户的夜晚。

  男孩站在浓墨似的夜色里,和黑暗融为一体。

  姐姐她,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圆。

  很快回来这句话,自然是不会兑现了。

  我不会再来打扰你,因为我们也不会再有交集。

  可能,终究只是可能而已。

  如果有可能这件事。

  ——姐姐,你能不能带我走呢?

  “清远?”

  他收回了思绪。

  “怎么了,呆这么久?”凌思南放下手里的饭盒,抬手抚上他的额,“别不是中暑了吧?唔……温度还好。”那双眸子里盛满了关切的神情,丝毫不加掩饰。

  凌清远忽然抿了抿唇。

  一手揽过她,抵着她的额,轻轻一吻。

  “现在你在乎我了。”

  “嗯?”

  回程的公交车上,她靠着他的肩膀沉沉入睡。

  凌清远偏着头轻蹭过她的头顶,望着窗外掠过的城市。

  所有的改变,都是值得的。

  我不再求你带我走。

  我会带你走。

  ……

  ……

  夏夜的雨说来就来。

  窗外的天自傍晚起就阴沉沉的,闷雷在天际翻滚,很快倾盆大雨就拍打在落地窗上。

  今天刘妈临时请假没有来,凌思南做好了晚饭和清远两人一起吃了一顿。

  除开昨天等弟弟回家,父母这段时间晚归已是常事,今天也一样,邱善华出差在外,凌邈更有一个重要的饭局,打了电话说今晚会在酒店过夜。

  凌思南松了一口气。

  一段时间以来家里的低气压已经让她压抑得不行,总算有短暂的自由时间。

  也是……

  洗过澡从浴室出来的她,目光望向沙上的人影。

  ——难得的二人独处时间。

  她拿着浴巾走过去,凌清远一手撑着靠背,懒洋洋睨向电视屏幕。

  “我就知道你没擦干。”毛巾覆过来盖住他的脑袋,凌思南抬手隔着棉布揉搓,“不擦干以后会头痛的。”

  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揽住她的腰,把头靠上。

  凌思南被小腹上传来的热息呵得痒,笑着推他:“你、你干嘛,别这样……”

  “姐姐……”薄唇抿住她的睡裙中段,慢慢往上拉,后面的话全都敛在口中,却不言而喻。

  一个月没做了。

  他的眼神这么告诉她。

  凌思南咬着唇瓣,害羞地摇头。

  他放开口中的布料,“有新欢了?”

  “神经病。”凌思南扯了扯他的脸,“……在家里……我怕。”

  “他们今天不回来。”凌清远说到这里,却奇怪地停滞了片刻,“别怕,不管生什么,有我在。”

  指尖在她臀上游弋,又慢慢地摸索进了裙底。

  真的好久没做了,可是身体却记住了他的触感。

  十六岁的少年,本身就欲壑难填。

  不知什么时候,她的内裤已经被剥离到角落,她骑跨在他的腰间,两人忘情拥吻。

  窗外的雷声阵阵,甚至盖过了隐约中的一声电子音。

  凌思南闭着眼,还感受着弟弟的舌头在口中肆虐,耳边忽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——

  “……清……远?”

  如若惊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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