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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百九六折 茯苓雪生,万年松斸

第百九六折 茯苓雪生,万年松斸

  鬼先生并不以为自己屈居劣势。

  虽然那只精巧的镂球金叫子出乎意料,但他也不是全无准备。越奔越近的甲铿靴响戛然而止,伴随着此起彼落的惨叫声,从凤居这厢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,然而想也知道,定是鬼先生在沿途布下了机关,以防事迹败露之际,必然会循声赶至的大批甲士。

  耿照与明栈雪是刻意避开守卫来此,故未遇上机关布置;此际便要示警,也已来不及了。

  失却皇后这名关键人质,鬼先生自非一无所获。

  较之龙皇祭殿内,以一记「寂灭刀」杀败六名高手的异样空灵,眼下的耿照明显已不复那神而明之的诡异之境——这正符合鬼先生的推想:内力能通过种种奇遇提升,毁损的经脉亦可能一霎恢复,唯独「境界」,决计不能说突破就突破。

  世上无数高手,内外兼修、积累甚深,一生却卡在这两字上头,尝试过所有的可能,看似只隔一层薄薄窗纸,触手可及,实际上却如鸿沟,至死皆无由跨越。

  耿照在祭殿内的表现太过惊人,回神前后的差异有若天地云泥,鬼先生判断他便有所悟,境界也远远说不上稳固,方才一轮交手,更加确定这点。否则,只消施展寂灭刀诀的空灵异境,一刀便能收拾了自己,何苦以快打快,缠斗不休?

  而更好的是:为拯救胡彦之的性命,耿、明二人耗费之甚,或许更甚于表面所见。

  明栈雪窜入凤居、忽施偷袭的那一击,实已用尽其余力,鬼先生始终防着她故意示弱,才会被轻易打飞。由她扑救皇后的勉强与迟滞看来,她二人俱都输送了大量内息给胡彦之,再加上马不停蹄,甫一结束便兼程赶来栖凤馆,铁打的身子也禁受不住。

  (小弟……为兄此番胜利,全是拜你所赐啊!

  鬼先生想着想着,忍不住嘴角微扬。明栈雪看在眼里,暗暗叫苦:「这厮虽是小聪明,毕竟看穿了这点。」

  她与耿照为胡彦之重塑经脉,耗费不是一般的大,若未善加调养,日后功体不免留下隐患,况乎施展轻功、榨取余力,再与强敌搏命厮杀?

  为何会傻到耗费真力救个不相干的人,还同那傻小子一路狂奔而来,投入如许不利之战,明栈雪都想痛掴自己几巴掌了,不由得微露苦笑。

  谁想得到……偏偏在这种时候心软啊!

  为增加致胜的筹码,她在打晕任宜紫的同时,也暗中观察鬼先生的反应,可惜他早有提防,姣好如妇人女子的俊脸上一片淡漠,瞧不出丝毫起伏。

  可惜方才与耿照交手的当儿,他没一掌打死任宜紫,借尸扰敌、乃至在战斗中取得优势,本身就是巨大的破绽。胤铿没有任何足以说服明栈雪的理由,须对任宜紫的生死如此上心;以他近乎纯恶的促狭脾性,但教有一丝余力,便忍不住要令他人痛苦,冷不防打死皇后之妹,教皇后娘娘心神崩溃,转而怪罪起把人掷向鬼先生的耿照,毋宁更贴合他的喜好。

  若换了明栈雪自己,就会这么做。

  当鬼先生选择避过任宜紫时,其弱点已不言自明——尽管这似乎毫无道理。莫非……央土任家早已同「姑射」或其背后的阴谋家联手,身为狐异门的少主,胤铿担不起「滥杀盟友之女」的罪名?

  明栈雪决定彻底利用这个令人欣喜的意外发现。

  她伸出玉般莹白的右掌,悄悄搁上任宜紫背心。除扰乱鬼先生的思绪,万一战况对耿照不利,立时便能震断少女心脉,然后随意编个理由,将脏水往鬼先生身上泼——「典卫大人宁可不救娘娘,也要抢这物事……莫非已有了偷香窃玉的对象?」

  鬼先生好整以暇地望着耿照手里的玛瑙小瓶,笑意轻佻,仿佛此际该担心的并不是自己,而是眼前眼神冰冷的黝黑少年。

  「指望这种东西,难怪你落得这般下场。」

  耿照轻描淡写。

  鬼先生面上青一阵白一阵,眼皮跳动,咬牙狠笑:「典卫大人好厉害的嘴皮!却不知手上功夫,还余几成?」

  身形一晃,复揉而至,双掌间虚影幢幢,蓦地一臂自掌底穿出,耿照正与之飞快换招,这下双手对三臂,怎算都少了一只,勉力回臂相格,被撞得倒退一步,掌中小瓶冲天而起。

  两人连抬头的余裕也无,继续推挪运化、肘抵臂格,于极狭的范围内抢快,务求较对方先腾出手来,眨眼间已换过十余招,直到玛瑙小瓶「咻」的一声,重又坠入臂围,双方堪堪借力两分,旋即挥掌拍至,「啪!」

  两只右掌将小瓶夹在当中,极冷与极热两股劲力汹涌而出,焊然对撞;要不多时,掌隙间飘出一缕轻烟,鬼先生心念微动:「……不好!」

  然而碧火真气如排山倒海而来,岂能说撤便撤?把心一横,蜕生天覆功加倍催发,劈啪一阵细碎裂响,白霜瞬间爬满他双肘以下,一路沿着掌抵漫向耿照的两条手臂。

  尽管有鼎天剑脉调节输出,辅以「蜗角极争」的心法一分而二,边抵挡寒气入侵,一面持续于抵掌相接处较劲,但耿照毕竟虚耗太甚,片刻真气供需突然一弱,还来不及催发骊珠奇力补上,已被「思首玄功」钻了空子,鬼先生把掌一挥,拍得耿照倒纵丈余,半空中双臂一振,抖落满地迸碎冰壳,透着淡淡青气的双掌才又恢复血色。

  鬼先生低头一瞧,掌中哪还有什么玛瑙瓶子,只余一圈滑石粉似的碎砾白迹,在碧火、天覆两大神功的极度交锋下,连玛瑙制成的瓶身都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,况乎娇贵的药液?

  他抚着干燥寒凉、更无半分湿润液感的掌心,连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都已不复存在,怒极反笑:「……从头到尾,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?」

  须知以耿照现而今的状况,要徒手毁去玛瑙水精这等硬石,殊为不易,但合两人之力,佐以两大神功水火寒热的殊异质性,珍贵希罕的精炼「牵肠丝」终成泡影,便是鬼先生能安然离开,以他与祭血魔君如今之交恶,想再入手,只怕难如登天。

  耿照耸了耸肩。「当除即除,是我近期的人生体悟。你也一样。」

  鬼先生一怔,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。「……天啊,你总是这么有趣,愚蠹盲目到了令人生气的地步啊!你我之间的优劣形势已然逆转,难道你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么?」

  呼的一声单掌劈去,摒除花巧,纯以力量决胜。

  耿照也跟着一掌拍出,「砰」的一声,被震退了小半步,面色微微胀红。鬼先生不待他调匀真气,左掌挟寒气再出,所经处无不凝气成冰,散落一地霜华。耿照硬着头皮再接一掌,连退了三步,面色由白而青、由青而赤,连变几度,这才恢复如常。

  以他二人双双提升后的内力修为,断不致有如许巨大的差异,耿照所服的血绍精元,加上鼎天剑脉与化骊珠补强,比之蜕生天覆功犹有过之;然而,在内息尚未调复的情况下,耿照持续调用真力,兼且于过招时承受异种真气之冲击,等于在伤体上接连落刀,不仅创伤加剧,甚至可能造成永久性的伤害,纵使事后调补,也难恢复至全盛时。

  鬼先生在与他对掌以致毁去「牵肠丝」之际,终于确定了这点,把握机会加紧抢攻,连一丝喘息的机会也不予对手,待出第三掌时,虽仍是单臂,耿照已不得不用双手来接,一接即退,高下立判,半点也侥幸不得。

  鬼先生更不打话,身形微动,第四掌迳取他面门,耿照闪身疾退,又不敢退得太远,以免失了牵制,教他回头去对付明姑娘与娘娘;以力斗力自非良策,右手五指一并,寂灭刀应手而出。

  没有「万物俱寂」的空灵境界相佐,寂灭刀的绝杀威能无由再现,然而凝练的刀招仍非凡物,不仅能以力破巧,面对压倒性的奇寒恶掌,耿照这斜斜掠出的一记掌刀,几乎削中鬼先生的眉骨。

  鬼先生本以为是侥幸所致,脚跟「啪!」

  运劲一立,双掌如飞瀑倒转,搅着一团飕飕激响的雪白雾丝便要旋出,周身的气流被奇寒真气凝出运化的轨迹,当真如百川汇海突起冰峰,几能看出气团被压缩至极的模样,便是飞出一块冰岩击碎耿照,只怕谁也不意外,光看都教人不寒而栗。

  明栈雪琢磨良久,忽然福至心灵,倾身对阿妍道:「娘……娘娘!这行馆中可曾藏有什么避暑物事,其性属阴的?这贼人使得这般妖法,莫不是……莫不是吞服了什么异宝?」

  阿妍虽不懂武艺,但她的韩郎却是武道的大行家,少年时两人在东海作伴,每日除了郊游玩耍,韩雪色经常说些武学上的事给她听,知妖人使的不是法术,而是某种异质的阴寒内力,而肉芝首乌之类的妙药灵丹若合其质,服食后是能大大增益内功的,脑中灵光一闪,本欲开口,无奈声哑,急得玉额沁汗,却难问诘。

  那「明氏」见她憋得辛苦,体贴地替她拍背顺气,约莫是胸中那股气理顺了,嗓音居然莫名而出,清亮亮地直斥着场中激战的妖人:「恶徒!长平侯献来的那匣『断松雪茯苓』,是不是叫你给吃了?」

  鬼先生避过两记险招,狞笑:「娘娘恕罪!小僧在替娘娘的侍女开苞前,先吃了点东西垫垫肚皮,以免虚耗过甚,误了良宵。好在『断松雪茯苓』这种鬼玩意,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得,长平侯孙杞那厮肯定没安什么好心,落入小僧腹中,也算担了众生之业。待小僧与娘娘好事成双,我再给娘娘杀了那厮出气。」

  阿妍料不到他言语粗鄙到这等境地,想起过往那如玉一般温润、言行无不透着智慧之光的白衣僧人,竟有种置身恶梦的不真实感;回过神来,惊觉他对欺凌女子一事,还能沾沾自喜拿来说嘴,见不远处的荷甄兀自扭着红肿湿漉、如鱼口般不住开歙的阴户,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淫靡哀唤,心疼之余,怒火更炽,厉声道:「无耻奸贼!你……若不能将你正法,我誓不为人!典卫大人,将这厮给我拿下!」

  鬼先生本欲开声大笑,想到她杏眸圆瞠、玉靥潮红,气鼓鼓的小儿女情状,又觉心痒难搔,正要回头抢看,肩头热辣辣一痛,已遭耿照掌缘扫中。

  「……臣遵旨。」

  黝黑的少年并不冒进,一击得手,便即变招,唰唰唰连出三刀,迫得鬼先生不住倒退,空有压倒性的内力,却无一招能使到头,面对俐落的刀势,不闪不避的下场便是乖乖中招。

  他冒险硬受了两记,肩背被扫中处疼痛难当,确定耿照的内力并没有衰弱到沾身无损的地步,当然也可能是寂灭刀的刀劲殊异,足以对浑厚的蜕生天覆功体产生威胁。

  那贡品断松雪茯苓的「断松」二字,指的是「断断万年松」。此一异种产于北境极寒的险峻峭壁,非属草木,据说是某种羽虫所化,应是肉芝,极是希罕难得。

  其幼体寄生于松柏一类,休眠期却几于松柏同寿,也就是说在长达百年、乃至数百年的漫长岁月中,这种异虫皆处于不生不死的休止状态,直到松树寿终、入土化为香脂琥珀后,才会开始生长,不以草木虫牺为养,只吸取寒气便能存活。

  寄生在松脂上的肉芝茯苓,经历山川易改、抢海桑田,逐渐深埋地底,但雪茯苓为汲取寒气,会长出极坚韧的气茎,一路钻穿山石岩壁,于险峰绝壁间生成叶果模样的结晶,以吸收寒气壮大其根;挖取时必须一路下钻,挖得越深,代表茯苓的年代越久远,乃至斫断万年松脂方可采得,故以名之。

  断松雪茯苓极其珍贵,却不怎么实用,其性极寒,就算传得神而明之、被认为有延年益寿的奇效,然而,光拿在手里就能冻坏皮肉,这般「灵药」也未免太过骇人,常人难以服食,在搜珍界里算是有行无市的宝物。

  长平侯孙杞不知从哪儿打听到皇后娘娘畏暑,不惯东海水土,特意将家传的贡品断松雪茯苓献上,以博取娘娘欢心,殊不知阿妍少年之时曾随袁健南夫妇居于东海。此事传为笑谈,鬼先生岂有不闻?其天覆功体一经蜕变重生,立时便想到了这项大补圣品。

  尽管鬼先生状似轻佻,行事其实并不混沌。他冒险闯栖凤馆,除了「将袁皇后变为性奴以对付耿照」这等异想天开的计划外,以千年难遇的极阴圣品「断松雪茯爷」增益功体,也是此刻提升实力的最短捷径。——「奇遇」这种事,本就毋须多作解释。

  鬼先生的奇遇并非无端天降,是经过多年的勤修苦练、对情报的精密掌握及跳跃式的想像力、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赌徒霸气,再加上异乎常人的大胆疯狂……就算你耿照能将断掉的右手和经脉通通长了回去,我照样能再将你打入泥犁地狱,永世不得超生!

  他笑得露出森森白牙,扭曲的俊脸神情狰狞,忽尔变招,右手五指并拢,同样回以寂灭刀法。耿照似不意外,沉着以对,两人一进一退、若合符节,拆得丝丝入扣,仿佛为此曾练过了千百回,明明是生死拼搏,趋避极险,其间不容一发,然而却打得异常好看,没有半点迟滞捍格,行云流水,斗到酣处,甚至予旁观者「足不沾地」的错觉,阿妍瞧得如痴如醉,半晌才喃喃道:「他们……是同一个师父教的么?怎能……怎能对方还未出手,便已知要避向何处?难不成……他们周身都是眼睛?」

  明栈雪本欲微微一笑,随便扯两句敷衍她,才发现自己无法从这场搏斗中移开目光,连分神开口都不愿意,只看得毛骨悚然。

  耿照最大的优势,在于对「寂灭刀」的掌握度无人能及。即使不算上空灵之境的绝大威力,单以对刀招的熟练度而言,即使是默出简易版刀谱、分送七玄之主作见面礼的鬼先生,也远比不上极可能是刀尸之一的耿照。

  但此际场中,却很难武断地评论谁的刀法更胜一筹。鬼先生仿佛脱胎换骨般,拥有丝毫不逊于耿照的敏捷、俐落及熟练技巧,换了任一个不知前因后果的人来,很可能会以为先前在祭殿之内技压六大高手的,是鬼先生而非耿照。

  (这……这就是他在祭殿时,看耿照使完整套寂灭刀法的结果!

  明栈雪终于明白,尽管这厮是个被惯坏了的、长不大的狂妄小孩,尽管他的所为所思,无论混一七玄也好、意图奸淫皇后也罢,全都蠢得不可思议,但胤铿其人与「愚蠢狂妄的屁孩」之间,有着根本性的差异。

  他有才能。且是惊人的、令人难以忽视的绝强天赋。

  胤铿并没有想到会在栖凤馆内,与耿照展开第二度的雪耻一决,然而他自从蜕变重生之后,没有哪个瞬间不在准备这件事。除了聪明才智,这还需要异乎常人的专注与决心。

  一丝令人战栗的危机感掠过女郎的心版。回过神时,明栈雪几乎没什么犹豫,银牙一咬,提掌便自晕厥的任宜紫背门拍落!

  「君夫人!」

  阿妍恰巧回头,不由惊呼:「你……你这是做什么?」

  「君夫人」乃是对封国诸侯之妻的称呼,无论是上对下或下对上,均是一体通用。阿妍听她依古制自称「小童」,也不愿短了礼数,有失皇家体面。明栈雪及时撤劲,仍是一掌轻轻柔柔地抚按少女的背门,拘谨道:「回娘娘的话,小童想给翁主娘娘拍背顺气。气通了,人也精神,说不定便能清醒过来。」

  翁主本指诸侯或亲王之女。皇后娘娘既说了「她是我妹妹」,明栈雪再装傻扮痴,未免做作太甚,益发启人疑宝。任逐桑有无封爵明栈雪并不清楚,把他女儿的身份地位捧得高些,总比喊低为好。

  阿妍就吃这一套,想起方才也是被她一抚背门,搐哑半天的嗓子突然就好了,没准真是对症,索性亲自帮宜紫丫头拍抚理气。这么一来,明栈雪不好当着她的面下手,几度想打晕了她直接办事,一了百了,但此举毕竟无谋,后患多多,终究没有莽撞行事。

  耿照与鬼先生越打越快,但强如明栈雪一眼便能看出,掌握节奏的仍旧是鬼先生,是他带着一脸轻松写意,谈笑间逐渐提升出手的速度,耿照若不想被掌刀劈成肉泥,就只能跟着一路打快;战至中途,鬼先生故技重施,左掌一切,竟以双手同使寂灭刀。

  双刀刀法与单刀绝然不同,正宗的双刀术多靠身法灵动、以反辅正,来克敌致胜,正所谓「单刀看手,双刀看走」,便为斯理。双手同使单刀的刀法,非但威力不能凭空提升一倍,极有可能因为身法不够灵活,反为辅手所伤,是以刀客不为此愚行也。

  然而,鬼先生并非仅仅以左掌同使一路刀法,而是仗着天生的「分心多用」异能,在运用右侧体势的空档间,使左臂也能发出同具威力的刀招;招式未必与右手所使如出一辙,毕竟左右有别,但威力仍旧是不折不扣的寂灭刀。

  耿照一面承受他右手的刀招攻势,同时还得提防着时不时就来这么一下的左手攻击,精神上的庞大压力,不啻于独战一明一暗两名对手,原本僵持不下的局面,迅速向鬼先生这一方倾斜。

  明栈雪掌心里捏了把冷汗,比在祭殿之时更要紧张。唯一支持她的,是耿照始终冰冷沉着的眼神,既无慌乱,也不见丝毫绝望愤怒,倒像认真想弄清楚对手悟到了什么境地似的,意志没有一丁点的动摇。

  廊间再度响起了脚步声,想来金吾卫士们终于排除了鬼先生的杀人陷阱,重新集结,赶来救驾。鬼先生怡然笑道:「虽然我很想欣赏你绝望至极的眼神,但典卫大人既不识时务,也没有自知之明,要耗到那个时候,只怕我已先累啦。

  「我同你不一样,这回我不会杀你,只会废了你的武功,挑去你的手脚筋,拔掉舌头,让你留着眼睛和耳朵,瞧瞧我是怎生享受你那些个宝爱的美丽女子。这,才叫做生不如死!」

  他动了速战速决的念头,威力和速度岂止提升一倍?转瞬间耿照便只余招架之力,一边护住头脸要害,一边往门边退去,百忙中不忘问道:「你……你的寂灭刀是从何处得来?」

  明栈雪都不忍听了。这不是明摆着么?

  果然鬼先生纵声狂笑:「哈哈哈哈哈……蠢物!是你教会我的啊!在祭殿玉台之上,你拿这套刀法极力显摆,大逞威风,却忘了我有过目不忘的能耐,硬生生送了拔尖儿的完整刀谱给我……世间,就有你忒蠢的东西!」

  「纵能过目不忘……」

  耿照兀自苦苦撑持,似乎只剩好奇心还挺立着。「岂能在短短一二时辰之内,熟练如斯?」

  鬼先生得意大笑。

  「我在施展轻功奔来的路途中,心里已演过这套刀法无数次。与常人不同,负有『思见身中』异能的我,光靠想像便足以增加技能的熟练程度;每当我一回神,但凡道中有什么物事经过,无论人兽树木,全成了老子的试刀石,手掌斩开阻碍之际,对寂灭刀的体悟亦随之提升……我连运功化纳断松雪茯苓时,都在虚境里练着寂灭刀!」

  赤裸的绝世妖人笑得俊脸扭曲,在晃动的灯焰下看来,犹如鬼魅附身一般,说不出的恐怖。

  「如今,我的力量胜过了你,对寂灭刀的掌握也胜过你,智慧什么的,就更不用说了……你!凭什么与我一争雄长!」

  双刀连斩,砍开了耿照勉力护住胸颈的肘盾,掌缘即将及胸时,忽然易刀为掌,砰砰两声,轰得耿照倒飞出去,背脊重重撞上门橘才又滑落地面,虽未呕血,但煞白的唇面与涌浆般的汗瀑,形同宣判了少年的死刑,连瞎子都能看出,眼前的耿照已无再战之力。

  (不管了!

  明栈雪正欲伸手去扼任宜紫的粉颈,以要胁胤铿,谁知撑跪而起的耿照忽然垂颈,像是睡着了一般,身子软绵绵地靠着门扇,只差没传出鼾声。鬼先生是老江湖了,不会中这种故弄玄虚的缓兵计,足尖一点,如旋风般卷至少年身前,呼的一掌朝他脑顶劈落!——看来鬼先生也未必真想留他一命。

  临到决断之际,还是选择了斩草除根。

  千钧一发之际,耿照冷不防地伸手,「啪!」

  精准无误地接住了这记风风火火的斩击,腰间豪光大作,透出层层衣布。「搞什么——」

  鬼先生的心头掠过一阵不祥,只觉掌底所劈宛若山岩,丝纹不动,这哪里像是个气力耗尽的人?赶紧撤掌急退。

  岂料眼前一花,耿照竟已追了上来,双目紧闭,右臂刀气纵横,使的分明是寂灭刀,鬼先生却没一招能挡下,被砍得体势散乱的身躯,犹如给风扯飞的纸鸢,旋摆着疾甩而出,却在落地之际,又遭耿照当胸一掌,义得侧向飞出!

  「怎……怎么可能……」

  鬼先生挣扎着从撞倒的烛台、箱柜爬起来,黏稠的血污不住从口鼻中溢出,仿佛体内有什么破掉了,失压的鲜血像煮沸的糖浆一般,停也停不住。

  怎会……怎会伤成了这样?他简直不敢相信,试图提运天覆真气,不意又呕出大口鲜血,陡地一阵地转天旋,几乎难以站立;回过神时,耿照已站在身前,腹间那片透出衣布的白光渐渐消淡,兴许是错觉吧?鬼先生觉得少年的脸庞似乎恢复了血色。但这简直毫无道理。

  「那……那是……呜呃……」

  他以手掩口,污血不住由指缝间渗出。这种颜色的血代表他脏腑破裂,这是足以致命的重伤。自己究竟……是什么时候,受了这样的伤?或者该说是什么样的力量,才能造成连蜕生天覆功都无法抵挡、无法修复的伤害?

  「是第二层祭台之上,那些金盒子里装的东西。」

  耿照平静地说。「我知道有人管它叫『无双之力』,过去龙皇玄鳞曾经使用过。」

  鬼先生几欲呕血——事实上他一直都在呕血——龙皇的「无双之力」一直是他梦寐以求,不惜一切代价只要能看一眼就好的宝物,却万料不到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着。

  「你一路奔来时都在钻研寂灭刀,而我则是不断在调节化骊珠之力,就为了应付这种时候。」

  耿照带着一丝怜悯俯视他。「我承认你确是奇才,能在忒短的时间里掌握刀法精要,然而,便说熟练的程度,你也决计不能胜过我。」

  鬼先生喘着粗息,勉力抬起绵软的双手,揪住他的衣襟。「你……说什么?」

  「我从七岁起,即被训练以掌握这路刀法,迄今已有十年。每一夜,在我自身未曾察觉的情况下,他们让寂灭刀刻印在我的四肢百骸、心识五感之中,无论我愿意与否,此生皆与它融成一体,永难分开……若非前往断肠湖送剑,得以遇见琴魔前辈及其他人,说不定现在,我夜夜亦将于睡梦中杀人。你怎么会蠢到,与一名刀尸比刀法熟练?」

  鬼先生满脸错愕不甘,却又吐不出一言以驳,只能死死揪着他的襟口,勉强支持不倒。

  「适才在你落地之前,我已连出十七式寂灭刀,你的胸肋腿脊等,应已寸断,只是刀气凝而未散,尚未解裂罢了。」

  说着伸手握住鬼先生双拳,似欲挣开,却未继续动作。

  鬼先生并不知道耿照的「入虚静」之能,亦不知他在虚境之中,将十年来被灌输的一切都凝成了一枚血珠,透过遁入虚空之境,耿照得以短暂地操纵化骝珠和刀尸血识,在意志被这两样可怕的异物彻底吞噬前,得以同时驾驭最顶峰的力量与技巧。

  鬼先生并不知道,自己刚刚败在世上最完美的刀尸手里。自天地间有「刀尸」一物以来,无出其右者,那怕只有极短的片刻间。

  金吾卫士蜂拥着冲进凤居时,正看见自地狱归来的典卫大人劲力一吐,将那人双手指节掌轮,捏成了两团血淋淋的软烂之物。浴血的赤裸妖人惨嚎倒地,剧烈的痛楚使他身子不住抽搐,筋肉骨骼的起伏却极不自然,仿佛瘫软的身子里,有一整片支离破碎的细小骨杈胡乱撑动着,令人不忍直视。

  更可怕的还在后头。

  一名娇小丰润的赤裸少女冷不防地抢出,手脚并用,如牝兽捕猎般,扑向男子双腿间,因极度痛楚而高高竖起的弯长肉柱,一把捋住,迳往大张的檀口里塞,丝毫不顾喉底气噎,吮得唧唧有声;认出那张痴笑的面庞,竟是平日温婉守礼的荷甄时,几乎所有金吾卫士都动弹不得,只能怔怔瞧着这既淫靡又恶心,无比怪诞的一幕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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